图①为人工培育的银杉幼苗。  汪 新摄  图②为周洪艳(左)和同事一起巡查银杉生长情况。  瞿明斌摄  图③照片为金佛山自然保护区风光。  凌云霄摄

春天的金佛山满目苍翠,几缕阳光从树叶缝隙穿过,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阵阵山风仍带着些许寒气。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在海拔1300米的珍稀植物繁育科研基地大棚里,工作人员正小心翼翼地把几株吐露嫩芽的银杉幼苗从苗床移植到营养杯里。

银杉属于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是300万年前第四纪冰川后残留至今的稀世珍宝,被称为“植物界的大熊猫”。

金佛山位于重庆市南川区,是6000多种野生动植物的家园,也是全球纬度较高的银杉分布地和全国野生银杉群落最多的地方。1979年,金佛山建立了以保护银杉为主的自然保护区。44年来,一代代巡护员、护林员用汗水甚至生命守护着祖国的这个生物大宝库。

“这些小不点儿柔弱又娇气,稍有不慎就存活不下来。我们不分白天黑夜,像护理婴儿一样照顾它们两年多,它们才终于可以‘自立门户’,以单株方式独立生长了。”说话间,周洪艳轻轻拨弄着一株颜色枯黄的幼苗,惋惜不已,“这株苗子体弱多病,长势不佳,我们只能实验研究用了。”

周洪艳,金佛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事务中心工程师、巡护员,在莽莽大山里度过了34个春夏秋冬。本不健谈的她,一提到银杉,却滔滔不绝起来,如谈到自己宠爱的孩子,眼睛里闪着光。

1989年,刚刚21岁的周洪艳被分配到金佛山自然保护区,成为这里第一位女巡护员。

虽说早已做好了吃苦的准备,眼前的一切还是超出她的想象。保护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通电,宿舍也简陋。最难熬的是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屋外除了风啸林吼,还有各种野兽的呜咽声,时远时近,吓得周洪艳汗毛直立,连厕所都不敢去。山里没水,也没法洗澡。

金佛山自然保护区的面积有60多万亩,每次巡山,周洪艳与同事总是要背上10多斤重的行囊,里面装满了干粮、雄黄、酒精、卷尺、笔记本、创可贴、砍山刀等必备物品。山林野外工作的艰辛和危险无处不在,每一次巡山都像是惊心动魄的“丛林大冒险”。

一个闷热的夏天,山里突然下起了暴雨,原本盘踞在树上的竹叶青毒蛇竟掉落在了周洪艳头上,而身侧就是悬崖。绝境中,周洪艳默念着时任保护区管理所所长王必浓传授的秘籍: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待毒蛇静静地从身上滑下,从脚背溜走,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个在城里长大的女孩子,曾无数次打退堂鼓,想逃离这片大山。可是,这颗倔强的“草籽”,最终还是在大山里发了芽,长成一棵茁壮的树。1991年,周洪艳亲手栽种下一棵人工繁育银杉,如今已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金佛山野生银杉最大的一株是1号,树高16米、胸径54.1厘米;最小的一株是33号;最美的一株胸径47厘米……”金佛山每一株银杉的细节,都深深地印在周洪艳的脑海里,也融入了生命中,成为她难以割舍的依恋。

曾经懵懵懂懂跟在前辈身后,还老是掉队的周洪艳,如今在林海中自如穿梭,在峭壁上灵活攀爬,练就了“十八般武艺”。她成为保护区里的“大姐”和“活地图”。茂密的丛林中,她一眼就能识别出野生银杉;腰上拴绳在陡峭山崖间攀爬,她能寻觅到非常小的银杉种子,约为豌豆1/3大;随手指一株银杉小幼苗,她能说出人工繁育的精确时间;42个护林员的电话号码,她张口就能背出。

女儿冯允和她是同一天生日,可母女俩一起团聚过生日的次数却寥寥无几。冯允18岁时,偷偷用节省下来的零花钱给母亲买了一条漂亮的裙子,盼着长年穿着迷彩服的母亲能换上它,母女俩来个美美的合影。可周洪艳一周都蹲在山里进行野生银杉幼苗监测,女儿终究没能在学校举办的成人仪式上看到母亲的身影。

但女儿自豪的是,2021年8月,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国际巡护员奖评比中,来自世界各地的19名巡护员和团队被授予特别嘉奖,母亲周洪艳就是其中一员。

在虫鸟的鸣啾声中,沿着箐水溪蜿蜒步行近一个小时,就到达了李氏兄弟的家。几间灰瓦土屋坐落在苍莽大山下,屋后便是他们一生守护的金佛山。

堂屋正中的相框里,披着“2018年度感动南川人物”鲜红绶带的李光华、李光禄兄弟俩笑容羞涩而灿烂。

“饿了吧?快来尝块你最喜欢的腊肉。”侧屋的厨房里,李光禄的妻子张成容挑起一块刚切好的腊肉,塞进了周洪艳的嘴里。张成容是保护区所有工作人员的“大嫂”,李氏兄弟的家是所有护林员的家。几十年的深情厚谊,大家早已融入彼此的生命和生活。

“周工,上周回归的那几株银杉争气得很哟,一棵棵生龙活虎的……”刚进屋的李光禄连水都来不及喝,便与周洪艳说起银杉,仿佛是在谈论亲密好友的近况。

在南川区金山镇,李家三兄弟接力守护银杉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村民们亲切地称他们为“银杉兄弟”。

1980年,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到金佛山普查银杉,大哥李光明热心地为工作人员带路。这一带,李光明就带成了金佛山首批护林员之一。这一巡,就是24个年头。

24年来,二哥李光华看着大哥默默背一把长把弯刀,挎一包冷饭馒头,摸黑进山,摸黑下山,孤独地在山里行走,直到大哥2004年去世。

李光华接过大哥的担子,也背一把长把弯刀,挎一包冷饭馒头,沿着大哥踩出来的林间小道,开始了巡山路。2015年,因二哥年岁渐长,三弟李光禄也加入了护林的行列。就这样,仿佛是命运的安排,三兄弟先后走上了护林员的岗位。

金佛山是典型的喀斯特桌山地貌,山上广袤平缓,四面是几乎直立的陡峭悬崖。身为护林员,李家兄弟的责任就是深入人迹罕至的苍莽密林,找到银杉,给每株银杉编号、挂牌,定期巡查,记录生长数据,采收银杉果实,防火防盗。保护区新建了银杉人工繁育温棚以后,他们还是这些人工培育银杉的守护者。

400多株挂牌银杉,平均每个月巡查一遍,至少得花10多天。巡查最远的一株银杉,往返一趟要八九个小时。

银杉的人工繁育对于保护银杉至关重要。银杉籽是人工繁育银杉的基础,每年10月初成熟,果子只在母株上挂一个月左右,若不在这期间采摘,果子便会掉进荆棘丛林,难以找寻。

李光禄第一次和二哥去收籽,那株银杉有脸盆那么粗,长在光秃秃的悬崖边上。当时条件有限,他们没有任何工具,连安全绳都没有,斜挎一只尼龙袋,就徒手爬上了树。李光禄不敢往下看,怕一不小心摔下悬崖。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平复了内心的恐惧,试探着伸出了手……

还有一次巡山,兄弟俩与10多头野猪不期而遇,彼此都“吓了一跳”。受到惊吓的野猪横冲直撞,而坡下不远处就是一面陡峭的山崖,兄弟俩左躲右闪,终于躲过去了。这次经历,兄弟俩至今难忘。

如今,大哥李光明已经长眠于青山,二哥李光华岁数也大了,步伐不再如当年那般矫健,李光禄的脚步却愈加稳重了。他最骄傲的是兄弟仨守护的400多株野生银杉全部编号挂牌,当年和科研人员一起培育的银杉,已生长得高大茁壮。

“周阿姨,29号银杉叶子发黄,有点不对劲哟。”巡山途中,见到一株银杉长势不对,梁伦立刻拨通了周洪艳的电话。

35岁的梁伦是“新兵”,当护林员才一年。

梁伦的家在金山镇老龙洞,老房子背靠大山,与野生银杉群落只相距200米,金佛山的“银杉王”就生长在这个区域。

上世纪70年代,金佛山自然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上门宣传,爷爷梁隆全才知道自家的自留山中,居然有被称为稀世“活化石”的银杉。第二天他便找到保护区负责人,自告奋勇成为金佛山自然保护区的第一代护林员。

父亲梁正福原先在一家国营医药集团工作,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天天老去,梁正福接过了父亲的护林接力棒。这一干,就是30年。

童年时代的梁伦,听过不少祖辈护杉的“传奇故事”。他最喜欢跟着父亲去巡山,听父亲讲有趣的故事,认识各种珍稀植物,山上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他都熟悉。

“我年纪大了,不再胜任护林员的工作,但金佛山的银杉得有人管,林子得有人看,你还是回来发展嘛。”在一次交谈中,父亲梁正福的话让梁伦陷入了沉思。

去年年初,梁伦做出了和父亲相同的选择——放弃城区民营企业的工作,回到老家,成为一名年轻的护林员,延续家族与这座山的缘分。

每天早上6点多,山林尚在沉睡,梁伦就已经带着干粮、背上柴刀出门巡山。爬山坡、穿荆棘,每次巡山都要步行10多个小时,再披着星月下山回家。

一次,梁伦巡护时发现一株长在斜坡上的银杉根部大半裸露出来,随时可能被风吹倒、被雨水冲刷滑坡。他立即向上级报告,主管部门召集相关专家研究制定救助方案,清除竞争植物,通过护坡、培土、修建树池,保住了这株银杉。

“每次上山,我都担心他会遇到危险,但我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梁伦的妻子杨万波说。丈夫陪伴家人的时间不多,自己照顾好这个小家庭,也是对护林工作的支持。

跨越三代人的时光里,保护区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附近村民护林意识的提高,是梁伦感触最深的变化。如今,只要发现有人来盗猎、偷伐,村民都会及时报告。不仅如此,保护区的管理也越来越科学化了。“保护区配有红外相机,不仅可以准确监测野生动物的迁徙变化,查看森林防火重点部位,还可以很大程度保证我们在野外的安全。”梁伦说。

2021年,金佛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事务中心通过野外调查,确认保护区共有树高1米以上的野生银杉572株;2022年,该中心正式发布《银杉调查报告》,并为每一株银杉建立了详细的生存档案,对野外回归的人工幼苗开展持续抚育管护;2023年,人工回归的银杉最高植株已超5米……

眼前这片茂密的银杉林,高大坚韧,树干笔直,屹立在山上。山风吹过,可见满树银光闪闪,多么刚健优美!梁伦想起了周洪艳阿姨常说的那句“不负青山护银杉”,心底的声音更加坚定了。(唐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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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日报 》( 2023年04月26日   第 20 版)

责编:张靖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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