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5日凌晨,新京报记者收到房山区十渡桥抢通的消息,便一早与同事驱车沿着涞宝路,前往十渡桥现场。一路上,往昔壮丽且秀美的十渡景区在洪水退去后,满目疮痍,沿线的多个村庄,都难逃这场暴雨的袭击。

5日上午九点,在已经通车的十渡桥现场,记者遇到了房山区消防救援支队送物资的队伍,他们将徒步走进尚未通路的西石门村,为村民送上饮用水和食物。十几公里,记者跟着消防员队伍走了三个小时,抵达西石门村。


(资料图片)

这是房山最后复联的村庄之一,目前村内仍旧没有恢复通讯信号,村里也只有一台卫星电话与外界联系。西石门村门前堆满淤泥和垃圾,公交站牌歪倒在一边,村口的门楼,此时也因为挂满了残枝和破烂,失去了往日的气派。5日上午十一点多,记者便在村口见到了西石门村的村支书张金东,他向消防队伍连着说了几声感谢,紧皱的眉头也舒缓了不少,这是继村里收到卫星电话复联之后的第二个好消息。

8月5日,房山区西石门村,村党支部书记(右)和同事给村民分物资。新京报记者 曹晶瑞 摄

暴雨袭来,噩梦开始

已经停电好几天了。

8月4日,夜色笼罩下的房山区十渡镇西石门村寂静无声。没电的夜晚烦闷且潮热,村民郭芳芳结束和家人的晚餐,将两个孩子哄睡后,“没网的日子让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变得失真。”她说,“有时候真希望一觉醒来,一切只是一场梦。”

洪水是在夜里涌进来的,拍击路面和桥梁,发出沉闷的响声。

7月31日,断断续续下了一天雨的西石门村陷入潮湿,此刻的郭芳芳对灾难还毫无察觉。直到看到洪水涨到家门前,她才回过神来。“那时候已经漫到我家门口了,拐进我家小道的水都积了有半米深。”

西石门村是沿着一条主道向上建房的,越往上走,地势越高。郭芳芳的家算是村庄的中间地带,不算太低,从家窗户朝外看,村口对岸的拒马河只是细细的一条。郭芳芳回忆:“村里主路上的水一度都两米多高了,人要过去立刻得没了。”

由洪流组成的噩梦,不做铺垫,漫无边际。

拒马河的水漫过河堤,越过公路,朝沿岸村庄疯狂奔驰。这是百年来西石门村从未经历过的夜晚,公路被洪水切割成无数块大小不一的混凝土石板,堆叠在一起,树木、杂草、杂物乃至车辆,一切都在随波逐流。

郭芳芳从小就在拒马河边长大,河岸边蹚水摸鱼,是她童年时期的珍贵回忆。那时候,清澈的水面倒映着碧蓝的天和绵软的云,角度对了,能见到倒映着的村子。

8月1日凌晨,密集的雨水在高温的作用下,打出白色的雾气,混杂着土黄色的泥,将原本色彩艳丽的夏日村庄,刷成了灰白色调。“对我们村来说,打击太大了。”8月5日,西石门村党支部书记张金东,试图向驻村的新京报记者回忆洪水夜里的情形,“一楼的房屋只剩个一掌宽的窗檐了,那两天的水啊……”难忍的酸楚,掐断了张金东的回答,这场暴雨,变成不想揭开的伤疤。

划艇自救,不落下一人

针对这场暴雨,确实早有预案。7月29日,住在村入口五百米左右的人们就全进行了转移,村里两委班子成员全部在岗,各项物资都准备就绪。难怪在8月5日,记者见到这里的村干部时,他们聊起这场雨总带着些愤愤不平——明明什么都做了,老天爷却不管你有多努力。

7月31日,和西石门村挨着的北石门村村口大桥,被洪水冲塌,紧接着是村门口的公路,再是村里的房屋,都被洪水成片掀起,一栋房屋里有多位老人被困,体弱且不方便自行转移。当日傍晚,西石门村断水断电断通讯。

眼见雨势不见减弱,张金东和几名村干部决定进行第二次村民转移。

李朋松是西石门村的两委班子成员,也是一名退伍军人。他找来一艘皮划艇,打足气后,就拉着绳子把皮划艇往被困村民家中拽。“水已经漫到脖子这儿了,没想着害怕,尽量抬着下巴往里走,只想着把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洪水载着皮划艇,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是村委会在皮划艇上的四个人一起把皮划艇稳住的,他们用蛮劲来对抗洪流,一头拉着绳子,一头使劲往上走。直到夜里十点多,转移工作才结束,老人们被安置在地势最高的农家院里,张金东说:“一共转移了十几人,年纪最大的是一位88岁的老太太,她平时住在新盖的小区房里,孩子不在村里住着。”

最可怖的两个雨夜过去了。

8月2日,天气开始放晴,天亮了。张金东说:“这场暴雨中,我们全村安全,没有落下任何一个人。”张金东今年60岁,上任两年,先是遇上了疫情,后又遇上了这场暴雨。记者见到他时,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旅游旺季,村庄成了“孤岛”

洪水之后,百废待兴。

村口的路因为山体滑坡被堵死了,被浸泡过的一切,皱巴巴地躺在泥里,咸腥味在空中漂浮。郭芳芳说:“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块小菜地,全被淹坏了。”

“哪还看得出以前风景壮丽、山清水秀的样子。”张金东实在不舍得。他说,西石门村三面环山,村口的拒马河串起了整个十渡镇的旅游生意。西石门村周边景点也不少,东湖港风景区、天池山风景区等,在以往的盛夏都备受欢迎。

西石门村大概有六七家农家院,既能够照顾家里,又能有点收入,是不少返乡村民的选择。郭芳芳的弟弟郭尊杰,此前选择回到村庄附近经营农家院。农家院就选在更靠近天池山风景区的九渡村,两天的暴雨,中断了他和孩子、姐姐以及父母的联系。

“我的家人全在西石门村的家里,都快三天了还没有消息,实在放心不下,我们就走山路回来了。”8月5日,新京报记者见到了刚回村的郭尊杰和妻子贾利群,俩人扛着一点生活物资,从九渡村出发回到家里,平常5分钟的车程,他俩走山路花了超过六小时。一对不满6岁的儿女,牵动着夫妻俩的心,“回来那根本不叫路,我们是一边用手把杂草树枝拨开,一边摸着走过来的。”

“妈妈!”儿子扑通一声跑来撞进贾利群的怀里,一下子心安了许多。在家里待了小半天,夫妻二人打算原路返回九渡村。“村里没电缺水,我们留下来没有用,多出两张嘴。”

郭尊杰的左肩,被太阳暴晒掉了一层皮,他光着膀子,时不时回头看看妻子有没有跟上。贾利群性子温,不紧不慢,“今年新修的穿过村庄的高速路,冲没了,当时大家多高兴。”

物资进村,“孤岛”不孤了

“没水没电,冰箱里的东西存不住也坏了。”郭芳芳结婚后一直在家中照顾老小,丈夫在外工作。一场暴雨打乱了西石门村的平静,可生活还得继续。

厨房里没有电怎么办?

那就改用燃气,燃气用完了,就改用柴火烧。郭芳芳喜欢蒸馒头,一次蒸上几个大馒头,就着点味道重的炒菜或咸菜,能凑合一顿。侄子侄女就没有大人那么能忍了,一句“姑姑我想吃薯片”就惹得她很无奈。

雨后的空气受到太阳高温的炙烤,把整个村子变成一个大蒸笼。水只能凑合几天,村里的自来水以前是靠电抽上来的,这下水电同时断了,村民用河水洗澡、洗衣服。张金东带着记者去看发电机,“村里的井里能抽上一点水来,刚把因为下雨损坏的柴油发电机修好,用水泵抽了水上来,家家户户都分上一点。”

8月3日,房山涞宝路尚未全线修通,救援突击队经过数小时的徒步,将卫星电话送进村庄,作为房山区最后两个失联村中的一个,西石门村有了与外界联络的通道。

“还是缺水,这是我们最紧急的问题。”

8月5日,收到村里即时情况反馈的房山区消防救援支队派了37个人,背着矿泉水和食品,从刚刚通车的十渡桥开始,徒步走进村庄。“谢谢啊,小伙子们,辛苦了。”西石门村的村民早早就在入口处接人,他开着一辆小三轮车,以便把送来的物资运送到村委会。“到村委会再统一分发给村民,放心,人人都有。”

洪水过境,水淹地里种下新种子

村委会门口的几棵柳树,这两天才扶正了。已经有村民按捺不住下地了,就在村委会对面的地里,65岁的张大妈正忙碌着。“把淹过的地重新收拾出来,我这里有种子,先种点萝卜。”张大妈的家也受此次洪水的影响一团乱麻,她还没来得及清理家里,就奔地里来了,这点土地与庄稼,农民们总是放不下。

西石门村村委会对面的耕地,已有人在劳作播种。新京报记者 陈璐 摄

截至8月5日下午,西石门村的村民个人通讯均没有恢复。“隔壁邻居刚给送来的粥,这是住在村上面的亲戚给送的鱼。”郭芳芳介绍着桌上几盘菜的来历,这场暴雨,让人们发现,彼此之间的联结是如此紧密。

送完物资,房山区消防救援支队的消防员们就坐在村委会门口的树下歇会儿,他们已连续奔波近一周的时间了,皮肤因为暴晒变得又黑又红,鞋袜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这几天来,他们每天能够睡觉的时间不超过三小时。跟记者聊会儿天,窦店镇消防站副队长翟海洋眼眶突然红了,他说:“这几天一见到这些受灾的村庄和村民,就打心底里心疼。”

记者手记

被洪水冲散了的东西正在恢复着

8月5日,一直被洪水盖过的各种生活里的声音,逐渐回来了。

村道上聚集着几名村民闲谈,小狗见到外人开始汪汪叫,不少村民开始收拾着被洪水泡过的家,连树上的蝉鸣,都吵得吓人。

搬着小板凳坐在家门口乘凉的老太太,眼神定定地看向远处,从山上看,狂暴的拒马河又快变成长长的一条了,有些纤细,那些被洪水冲散了的东西正在恢复着。

之前在徒步到西石门村的路上,记者遇到了要回家的贾利群,她瘦瘦小小的,穿着拖鞋,居然也能踩着碎石和淤泥,徒步十几公里。贾利群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记者与她结伴,抱着她带给孩子们的饮料,听她讲述经历。

“之前我们经常在这块儿钓鱼”,“原本那边有一左一右两个石柱子,是两条龙,冲没了”,“雨最大的那天,这里就是第一处断的”……从九渡村往西石门村的道路虽然破碎,但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依靠记忆就能勾勒出村庄附近本有的轮廓。

贾利群的脚步没停,回忆也没停。山水间的村子原来多美啊,她把尾音荡得很轻很长,勾得记者一阵鼻酸。暴雨后她一次都没哭过,“天灾是没办法的事,来就来了,过去也就过去了,未来还得过日子。”

未来怎么办?西石门村里,新的萝卜种子已经种下,有了土壤的滋养,便会慢慢向下扎根,向上开出小小的花。

新京报记者 陈璐 曹晶瑞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卢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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